一般而言,从哲学上说,知识与智慧相对。当我们说中国哲学的话语和形态时,从实质意义上看,这里的话语就是指与智慧一致而不是区分的知识系统。知识系统和现在所说的话语体系有相通之处,它的学术含义即表现于概念性内容,可以说,知识系统的核心应该是概念系统。知识体系通过概念来表达自己的一些独特所思,从政治、经济、文学、哲学、管理等方面来看,概念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。从哲学上说,每一种话语和知识体系都在概念上表现为独特的哲学探索,有其具体指向。中外哲学都是这样。以西方而言,从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,一直到康德、黑格尔,他们的知识体系都是以概念系统来表达的,每个概念都是独特的理念,历史上的思想家即通过概念来充分阐释他们的学术观念和价值取向。中国哲学也是一样,从先秦的孔子、孟子、庄子、老子,到尔后的张载、二程、王阳明、王夫之、黄宗羲,等等,都是以“仁”“礼”“自然”“道”“气”。以及成己与成物等概念和相关命题来表述其思想。从对象来说,概念主要是考察世界和人自身,其中,每一种概念系统都表现为一种独特的思想探讨,事实上,每一种概念系统、话语体系作为哲学的探讨,都是对世界和人自身的独特的理解。我们现在提倡要建构新的话语体系或者新的哲学系统,也就是意味着要形成新的哲学探讨的系统。
在历史上,每一个时代实际上都有自己的话语系统,如前所言,先秦、两汉、魏晋、隋唐、宋明,等等,每一个时代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话语体系和概念体系,这些系统都是不同时期人们对世界和人自身的不同理解。在东汉以后,中国思想受到外来文化(首先是印度文化)的影响,与之相关的佛教在汉以后不断地影响着中国的思想文化、思考方式,后来,从魏晋玄学一直到宋明理学,都需要从不同层面回应外来文化的影响,这种回应过程同时也是新的哲学系统的发展过程。现代同样如此:一方面要进行新的探讨,一方面要对现在的西方思想和哲学的影响也要加以回应。对西方文化的消化过程可能需要较长的时间:中国文化消化佛教传统花了1000多年,对西方哲学的消化过程也许时间会更长一些。
同时,需要注意,新的话语系统或者新的知识系统,并不仅仅是一种语言表达形式。以现在热门的汉语哲学而言,如果我们仅仅关注其中的汉语的表达方式,亦即与英语、法语、德语等等不同的表达形式,这显然是不够的:停留于此其意义也是有限度的。从汉语的角度去探讨,就要从实质意义上探讨中国思想和哲学对世界、对人自身的理解和西方哲学不同之处,这样才有意义。
简而言之,谈到概念化,便应该注意,概念是有内容的形式。从实质的层面看,概念又是和感性的经验相关联的,它们虽然不同于感性,但是并不是和感性相分离。匹兹堡大学从事哲学的学人特点之一是肯定感性经验包含概念,这一看法既从一个侧面表明概念和经验内容尽管不能等同,但又并非与经验绝对对峙。如果作再进一步的考察,又可注意到,概念与情意具有关联:情意方面也和概念相关。对象涉及各种存在的规定,即关乎对事物各种性质的理解,人自身则涉及多样的人伦关系。先秦时期,儒家就注重知人论世,并把“知”理解为对人伦关系、存在的背景的把握。确实,就内在之维而言。概念的内在方面包括人的精神世界,内在意向,感受等等,这些都是它的应有之义。
在形成概念之前,知识系统可能只是一些感想或思想的意念,单纯的感想显然不能成为共同体认可的知识系统。通过概念把一些想法,思想火花凝结为知识系统,放在共同体中加以交流和讨论,并接受各种验证,从这一意义上说,概念既不可或缺,也是知识系统的核心。现在提倡建立新的知识系统或新的话语体系,从哲学的层面来说就是要形成相关的概念系统。前面提到,历史地看,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话语体系和知识体系,西方思想史中的柏拉图、康德、黑格尔都有自己的概念体系,中国历史上像孔子、孟子、荀子以及老子、庄子,以及后来的朱熹、王阳明等也有自己的概念系统。
从政治学来说,正义现在是热门话语,但从内涵看,正义主要上基于个人的利益考虑,所谓“得其应得”,即以个人在利益关系上的资格为前提。与之相对,中国哲学将仁道视为主要原则:仁道主要是对人之为人的价值的肯定,从而与正义从个体利益的出发有所不同。仁道强调每一个个体都有他们的价值,从仁道的角度来看,不能仅限于“应得”的这种“资格”。现在解决极端贫困问题,把本来居住于偏僻山上那些绝对贫困的人迁到山下,盖房子让其有住处,这并不是因为这些人群做了对社会多大的贡献,而在于他们是有自身价值、从而需要关心的对象。在这样意义上,仁道高于正义,两者不同的价值取向。现在讲正义,往往趋向于迎合现有的概念系统:所谓“中国的正义论”或“儒家正义论”,似乎表现为迎合“正义”的话语,好像西方有正义的传统,中国也要提出类似的观念。事实上,仁道具有不同于正义的内涵,也许这样才能体现新的知识系统。
知识在于把握对象世界、把握人自身。从一定意义上说,知识和真理不同:真理要求与事实相一致,知识则不一定是与事实一致,在这一方面,知识显然不同于真理。知识对现实的作用,有正面,也有负面,如西方的殖民理论,尽管也是“知识系统”,但在历史上主要呈现负面作用。真正的知识系统应该是和真理相一致的,当把某种知识系统运用于现实的时候,同时也是对这个系统的真理性的检验,如果在实践中获得成功,便至少从一个方面表明了其真理性。在这一意义上,知识、话语、认识等概念要基于现实,同时需要从经验中加以提升。一方面,每一种知识都有自己的个性,西方的、中国的各有自己的相关规定,另一方面,也要注重对人类生活的普遍制约。个性和普遍性应该是并存的。
新话语体系体现了我们对人类世界的认识,从哲学层面来看,新的话语系统实际上就表现为对哲学的不同理解。如何理解哲学?哲学到底是什么?这是一个似乎不断被追问的问题。哲学存在了几千年,但是对这一问题仍是有不同意见。如前所言,从一个方面看,哲学是一种不同于知识的智慧,而与智慧相应的这探讨过程、理解方式当然也是哲学的题中之义。从更深层面上来看,不同的哲学理解实际上既表现了对世界的不同理解,同时也隐含着我们思考哲学的不同方式,也就是说,不同哲学形态的理解背后,一方面表现为对世界的不同看法,另一方面也表现为我们如何进行哲学思考的新的不同理解、不同进路。
(本文系作者在2025年11月于华东师范大学举行的“中国哲学的话语体系与形态”上的致辞,相关内容也表述于2025年华东师范大学学报70周年纪念会上的发言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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